日子并未因闹市里偶然的相逢而有所变化。 司马懿悬着的心逐渐放下,与之相伴的,是将这个人同时抛之脑后。 一日,司马懿惯常提着小菜自酒肆中出来时,迎面撞上了一人。 司马懿略微躬身表示歉意后,目不斜视地与之擦身而过。 而后,蓦然再次被挡住去路。 司马懿不得不抬头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人。 面前的人身着常服,衣冠齐整,举手投足间不见士族风范,却又带着别于常人的洒脱。 那人拦下他,却不多做言谈,径自找张桌子坐下,唤来几壶酒,便独自畅饮起来。 待那人的眼眸沾染酒意,似笑非笑地朝他望来时,司马懿才后知后觉此人有些面善。 心念一转,司马懿恍然。 ——郭嘉。 许是饮酒不多,对面的那双眼眸尚带着几丝清明,眸光闪烁间,仿若能将所有看透。 又是几口酒下肚,郭嘉随手拉松衣祍,不以为意地道,「我方见过司空。」 似是在为他过分齐整的衣冠解释,又似在谅解他未曾认出他来。 司马懿心下蓦然腾起几分不忿。 那「大约只是一见,就能明白此是司马仲达」的言辞此刻想来全然不似赞许,只如嘲讽。 于司马懿闭口不答。 曹司空麾下的谋士,想来与他不怎么相干。 ——后来,这倒仿若成了惯例。 郭嘉仍然独爱那家不大的酒肆,司马懿亦习惯前往那里买几碟算不上美味的小菜。 偶尔遇见也会凑成一桌,郭嘉饮酒,司马懿看着。 极少时,推却不过的司马懿会陪饮几口。 天气渐冷。 地冻天寒时,郭嘉的面色总是泛着病态的白,间或夹杂着几声轻咳。 幼时在长兄的耳濡目染下,略通歧黄之术的司马懿曾禁不住劝诫过一次。 郭嘉闻言,视线自酒坛上收回,抬眸看向他。 难得不染酒意的眼眸真挚非常,仿若已全然将他的劝诫入耳。 然而言谈举止却从不曾变过。 郭嘉从不给人敷衍的感觉,却也不给人参透他的机会。 ——罢了。 司马懿想。 ——倘若他终有一日药石无医,又与自己何干。 最终,他也只劝过那么一次。 待到司马懿与陈群相熟,成为好友之际,郭嘉早已离世。 意外地,言谈间,他竟能听闻陈群提起郭嘉数次。 言辞间多是不满郭嘉行事不治行检,眉目间却不带有丝毫不忿。 ——是了,便是如此。 极偶尔,司马懿忆起此人时,如是想。 郭嘉以一种随意的姿态隐现在你的生活间。 漫不经心,仿若懒散却智计百出。 言行不羁,不治行检得十分坦然。 行止洒脱,不浮夸,不矫揉,却仿佛一点点地渗进众人的生活。 郭嘉并不刻意,却光华夺目地让人可以轻易忆起关于他的点滴。 司马懿对他的离去并不意外,然而,亦真切地感觉到,将有这般风华的人蓦然抽离,是如此憾事。 天边终于湮没最后一缕霞光。 偶有仆从匆匆经过。 司马懿挥手唤来一位仆从。 「去备些九节菖蒲。」 岁月长远。 时光在回忆中模糊了郭嘉的面容,他却恍然想起,在遥远的过往里,他其实从未和郭嘉共饮过菖蒲酒。 -end。- 对,就这么完了_(:з」∠)_。 我本来只想写个小短文,结果有点爆字数。 ①这是司马的所思所想,他是以郭奉孝来称呼他的。 ②传说菖蒲酒治风痹。有些话就当点到即止。 |
送走陈群,司马懿独自在庭院中立了片刻。 陈群恰是面见明帝的归途,绕道至此不过是友人间的小叙。 他大致可以猜到陈群面见明帝时的说辞,但陈群不说,他亦不多问。 近些时候,明帝时想兴修土木,陈群已劝诫多次,但在寥寥的会面中,从不曾向他提起。 他常年征战在外,宿于家中的时日无多——而纵使他常在洛阳,大多也是不管的。 他明白陈群是个秉持中正的人,自有其的坚持与原则。 然而,在闲话家常中,他的脑海中却蓦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突兀的,不合时宜的——而他却仍然说出了口。 「长文莫太忧虑…若军师祭酒尚在,烦恼的事岂非又有许多?」 曾有多人出任此职,而他们会如此提起的人却只有一个。 他无非是想转换一下气氛,却忽见陈群的脸色刹那不自在起来。 清晰可见的是——那其间并不包含些许厌恶。 暮光下,满院葱茏的树木褪去翠色,染上暖黄的柔光。 时间已过去太久。 哪怕他因无意间的言谈而想起这个人,也已记不清他的形貌。 依稀是十分清隽俊逸的模样,却因疏于打理彰显着几分落拓。 想来他与郭奉孝①此人相处时日不过寥寥,会忆起,约莫已是一件奇事。 时至今日,司马懿仍然觉得郭嘉是与他南辕北辙的一个人。 他从不流连酒肆,偶尔前往,也多是为了买一两碟小菜。 那人则完全不同——他去酒肆的目的分外鲜明,即是为了喝酒。 以至于源于酒肆的这场初遇,仿若也并非什么太过美好的记忆。 银货两讫的司马懿在转身之际险些被一条蓦然横亘在面前的长凳绊倒。勉力稳了稳身形,却猝不及防地又被长凳撞了一下,只得堪堪扶住桌子顺势往凳上坐定。 长凳的一侧,是一只正要收回去的腿。 看那去势,就如方才是有人以脚勾住长凳戏弄他一般,满满的恶意。 于是司马懿朝同桌的人看去。 那是一个在他踏进酒肆之前就已经在此的人,初看并未觉得有何不同。 面上新发的胡茬泛着水光,连同鬓边的发也是湿的,不知是喝酒过急而沾染的还是因过长的发丝不小心浸了桌上蜿蜒的水迹。 司马懿并不识得此人。 那落拓酒鬼的目光仍缠绕在手中的酒坛上,并不看他,以至于司马懿一时间觉得此人引他坐下之举只是自己疑心过重而生出的臆想。 司马懿于是起身欲走。 恰在此时,那眼中只有酒,仿若金银佳人皆入不了其心的人,嘴唇微动,即将开口。 「…嗝。」 却是一声酒嗝。 司马懿觉得自己耐心耗尽,正待举步,却听闻其接下去道,「端…午…尚久,何…时…可得…菖蒲…酒②…一壶…」 带着间断的几声酒嗝。 此时距离他称风痹不肯赴职不过月余。 司马懿觉得自己的疑心约莫真是太重了,于是他重新坐了下来。 那人依旧不看他,亦久久不再言语。 然而司马懿此时已经打消就此离开的想法。 待面前的酒坛晃晃悠悠,终于也空了之后。 司马懿再次听闻那人的声音。 「…看来君此非疑难杂症…病已大好。」 这话仿若依然含糊不清,司马懿却觉得,自己是何人,对方再清楚不过。 他望向对方的眼睛。 然而那双眼眸仿佛浸染深沉的酒意,看不真切,亦瞧不出丝毫端倪。 ——大隐隐于市。 司马懿未有举家搬迁的想法,然而蓦然被戳破,却亦觉出少许不堪。 他不答话,对方也就不再多言。 待到时近正午,那人踉跄着起身时,确认与其并不相识的司马懿才终于问出口。 「…哦,这世间的识得并没有什么道理,大约只是一见,就能明白此是司马仲达而已。」 那人步伐不稳,这句话却说得流畅异常,令人辨不出他是否清醒。 司马懿目送他离去,心下却有些恼怒。 如同对方已知晓他的情形,自己却尚不清楚其来路那般烦虑。 提着早已冷透的小菜归家的途中,司马懿蓦然明白。 ——能有此行事者,唯郭嘉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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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说一句